霍俊明
(中国)
在母亲节的火车上
今天是母亲节
母亲在乡下,我在由南自北的火车上
她至今都不知道这个稀奇古怪的节日
那本硬壳的白皮书,我看了一半
文字里全是昭通的大雪和烈酒
我在黑色的窗口,一侧是冬天
一侧是酷夏
多日来腹中已无酒气,
多年来内心是闲置的玻璃酒瓶
偶尔碰撞,也声息全无。
纸页太薄了,邻座女孩的发丝也在
轻易覆盖它们。
陌生的洗发水味道让我有些着迷。
好像怒江黄昏里燃烧的柿子灯笼
好像乌蒙山姑娘夜晚的喉咙风琴
此刻,车窗正在隔开这个世界。
带着一本书前行,
有时候
胜于只在梦中相见的故人。
一个黑衣陌生人在夜色中下车
再次打开书页,哦
里面全是黑色的蜂箱。
©霍俊明
黑色木风箱
此时,故地的菜园
并没有昨夜高速路上货运卡车的轰响
我再次回到故乡的风箱
我熟悉那道黑色的暗门
经常在秋天拨开那小小的横挡
尽管它磨损得厉害
是的,里面一直有一座
夜晚的花园
不是斑马,是一匹黑马在黑夜里
那些花朵,父母亲手栽过的
高过了红色的稀疏房顶
高过了银色铁片抖动的树梢
©霍俊明
梦有故人来
这句诗此刻正穿透玻璃而来
灯下的灰尘在微微抖动
我甚至提前看到了时间的亮斑
在南方的风中,
身后是高大阴沉的闹世
多年后我和你提起这句诗
故人只在梦中
那身边的人是谁呢?
笋与竹子的不同
正如寺庙里的斋饭与主妇的手艺
四十年的光阴只为一见
湖水在十米之外
我轻轻地踩上它们
那些往日的冰雪在沙沙中碎裂
十年前不知道何为苍老
十年后我们将在冬雪中映照白发
那个北方城市的红色雨棚
曾突然变形,如今
它们已平整完好
青铜的墓地不再需要一把梯子
©霍俊明
杯中养虎记
“你是一个心存醉酒愿望的人”
这是你离开尘世时对我说的
最后一句话
是的。我曾在一个玻璃酒杯中
豢养一只金黄的老虎
在很多个夜晚,树枝和街道
一起摇晃,抖动,眩晕
年岁大了,已经不再需要
一双红色的筷子
来扮演向上的梯子
一个左撇子,一个六指
都难脱蜀地庖厨
你在秋日举起酒杯
手指敲打杯壁,像一个老农
揉搓黄昏里的玉米棒子
兄弟间也需要一场大醉,相拥胜妻
可是,我并没有准备好在秋日里举杯
也逐渐丧失掉谈龙谈虎之心
那只年幼的老虎曾在酒浆中
在轻凛的日子起身,
试图从杯壁中抖动渐渐成熟的金黄条纹
我将火柴投入其中
我需要一次燃烧,需要一次
蓝色火焰舔动铁皮屋顶的灼灼愿望
如今,不喝酒已经多年
正如你人世中的最后一次转身
那时夕阳不大不小,
夜正渐渐暗下来。
©霍俊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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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俊明,诗人、文学评论家。现任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,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,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。著有专著《尴尬的一代》《变动、修辞与想象》《无能的右手》《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》《从广场到地方》《一个人的和声》《批评家的诗》。主编“中国好诗”第一季,编选《2016天天诗历》《无端泪涌——陈超诗选》《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》《诗坛的引渡者》《百年新诗大典》《中国年度诗歌精选》等。